修坐在床头,环顾着朴素的房间。
所见的家具几乎都是木质,墙壁也似乎是木头。修不禁猜测,这房间不会是造在一个树洞里的吧?
他伸出双手,看到了左手中指上的戒指,还有右手上的腕轮以及三枚指环。在床头旁边的矮桌上,还放着一颗七彩的玻璃球和一个碧绿的手镯。修记得自己在失去意识之前就把这两样奇特的“魔杖”从地上捡了起来,但还没来得及收进右手的腕轮中。看来是兽人们帮自己收起来的。
在心里对他们感激一番后,修将玻璃球收纳进了据说出自自己祖父之手的魔具中,又小心地捧起碧绿色的手镯,放在脸颊旁闭上眼轻轻磨蹭着。
修很清楚地记得,自己的魔力出现过暴走的征兆。之前那一排毫无意义的、连魔阵也称不上的圆阵就是最好的证明,因为它们只是在魔力流的带动下自己胡乱排列魔符才产生的东西。虽然它们基本不可能会产生出魔法的效果,但那番无意义地消耗魔力,就算是修也支撑不住,只会白白耗费自己的血液。对修来说,使用自己的魔力基本等于放血。
——您又保护了我呢,黛安娜阿姨。
修在仓促之下发动的「亡龙默示录」是属于黛安娜的。尽管当时已经阻止不了魔力的流失,但召唤出操纵生机的碧藤龙却是个最佳的选择。虽然消耗掉了不少血液,但就结果而言,自己活下来了,也止住了暴走。
修把手镯收了起来,又拉起衣服观察自己的腹部。上面已经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,绷带底下还在隐隐作痛。修不敢想象这底下的伤口现在会是什么样的,毕竟当时是直接给开出了一个洞,碧藤龙能给自己治疗多少,修心里也没底。他又做不到像黛安娜那样来驱使魔力。
“您醒了吗!阿尔大人!”
伊芙端着盆水,一进门就看到坐在床头的修。她激动地把盆子放到矮桌上,凑到修面前查看他的伤情,这中间还差点儿把脸盆给打翻了。
修安静地看着一会摸自己腹部、一会摸自己额头问这问那的伊芙,因为她那激动不已的连问而插不上一句话。
——说起来,名字的事情我还没澄清呢……
“那个……”修想打断伊芙的话。
“是!您在叫伊芙吗?阿尔大人!您有什么吩咐吗?阿尔大人已经昏迷了快四天了,您需要吃的吗?粗糙的肉食……肯定不行!伊芙去给您准备肉粥——”
“我还不想吃东西,谢谢你。”修的眼光完全被猫人少女那不停地摇来摇去的尾巴给吸引住了。
“这、这怎么行!”突然伸直的猫尾吓了修一跳,“不光没为您做什么事情,还让您道谢!伊芙不能接受!”猫人少女拿起盆子边上的毛巾,气势十足地盯着修接着说道,“那这样吧!伊芙给您擦擦汗!”
“哦、哦,麻烦你了——”还没反应过来的修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。
“才没有那回事!来吧,请把上衣脱下来。”伊芙摇摆着尾巴,在脸盆上把沾水的毛巾拧干。
修往床边挪了挪,不动声色地脱掉上衣,嗯,不动声色。他背对着伊芙,让疲惫的身体感受来自毛巾的清凉。伊芙轻轻地用毛巾一遍又一遍清理着修的汗渍。
“我说。”
伊芙立马停下了手里的动作,“是!怎么了吗?阿尔大人?难道伊芙弄疼您了!”
“修。”他决定强行把对话推进下去。
“嗯?”伊芙不解地歪着头。
“我的名字是修,修·阿尔哈萨德。”
“嗯——咦?也就是说,‘阿尔’不是您的名字吗?”伊芙似乎深受打击的样子。
“没错。”
“不光那些商人,您对我们也隐瞒了自己的名字?”
“……抱歉啦,毕竟这是我第一次遇到兽人……但确实是我谨慎过头了。”
“不……您别介意。”伊芙对着回过头来的修露出微笑,“还有就是!伊芙的名字——”
“你一直都在说啦,伊芙。”修又转过头去,享受着背后的清凉。
“是!还请您就这样叫伊芙。”
“好吧,伊芙,翁贝托和奥东,他们的伤怎么样了?”修回想起那两个为自己挡下了致命一击的兽人,担心地问道。
“翁贝托大人和奥东大人都已经没有大碍,这都托了您的福,翁贝托大人昏迷了两天就清醒过来了,奥东大人的双手也只要花时间疗养就能治好。”
“是嘛,那就好……我还有件事需要向你道歉,就是说要买下你什么的那时候。”
猫人少女静静地听修诉说着。
“虽然是迫不得已,但我也确实说了失礼——不,十分无礼的话,对不起,请你原谅。”
“您是在介意这个吗?才没有那回事哦,伊芙没有放在心上,而且,阿尔,不对,现在是修大人,您可是伊芙的救命恩人,所以请您也别说这种话。”
伊芙重新润湿毛巾,之后擦拭起修的手臂。
“您跟那些商人不一样,您是真正对伊芙、对伊芙的家人同胞们好的人。”
——家人吗……
修摇了摇头,“并不是你想的那样,才不是那样……”修感觉到伊芙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,再开始时已经有些僵硬。
“你太高看我了,我答应翁贝托的请求混进商队,除了想要他开出的报酬这一理由之外,就剩下自我满足而已,包括后面你被挟持,想要救你的时候也是一样。”
“就算您说自我满足……伊芙无法理解。”
“一年半以前,我失去了共同生活了十四年的家人,那一刻,我的心上被挖出了六个洞……我知道那种痛苦,后来也浑浑噩噩荒废了差不多半年的时光,那六个空洞就在那里,不论过去、现在还是将来,都填补不了。”
“……所以您不想让我们也感受那种痛苦?”
“就是这种傲慢得让人无话可说的理由哦。”
“才没有那回事。”
“还有你被抓住,发现那个犬人其实一直都在欺骗你的时候,我也只是想着要否定你说的,‘不想活下去’啊、‘没法再忍受’之类的话而已。”
伊芙彻底停下了擦拭的动作,站在修的背后丧气地垂下了头,“可是伊芙那时候真的很痛苦……那些人自己说,人类定义的美德只属于人类,所以既拒绝与我们的交流,也忍心把我们当商品贩卖……既然那样的话,为什么我们同胞之间的亲情也不属于我们自己呢?他们连伊芙最后的希望也能毫不在乎地践踏,伊芙实在是无法认同……如果人类都是那样的话,我们兽人,虽然我们现在居住在这司卡亚大森林之中,但这片森林,又难道不只是个比木笼大一些的囚笼吗?我们难道就真的没有立足之地吗?您要是能否定伊芙的话,就请您一定把话说出来,请当着伊芙的面说出来!”
“我并不懂这些,”修背对愣住的伊芙,明确地摇了摇头,“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。”
伊芙耷拉着猫耳,微微握紧了毛巾。
“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听我说,伊芙。至少我认为现状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,毕竟种族战争早就因为种族契约而断绝了,各个种族间的来往也持续了上百年,也有可能只是因为这里比较偏远,才会造成有人为所欲为的情况——当然,这些只是漂亮话,实际的情况——这黑暗面到底有多深沉我当然是不知道。”
修停顿了一下,继续说道:“但是我还是要否定你,伊芙。你相信吗?我可是被一群亡灵养大的人。”
“是……嗯?也就是说……什么?”伊芙因为思考过度,眼珠都开始滴溜溜地打起转来了。
“他们都是这世上最了不起的魔法师,因为被卷进了魔法灾害而失去了身体,但就算是变成灵魂的状态,他们也养育了我十四年,如果要按照身体的存亡来判定生死的话,那我的父母们可都是早就死去了。”
“对,他们早就经历过了生死——但是,就是已经‘死掉’的他们,却对着我说出了‘过得很愉快’这样的话……明明已经经历过了死亡那种程度的苦难,但他们也仍然相信活着是件美好的事情。所以我觉得,如果不在这时候否定你的话,就等于是变相在否定自己的父母们、否定自己的存在一样了,就是这样的自我满足。”
伊芙沉默了好一会儿,似乎在慢慢咀嚼修的话。“……那,修大人也认为活着是件美好的事情吗?”
“这个嘛……我说不准,”修摇了摇头,“但我觉得我现在就在寻找着答案。”
“是旅行吗?”
“是啊,我离开从小长大的家已经一年多了,虽然时间不长,但也算是见识到了各种各样的事物。”
“很愉快吗?”
“……嗯,就结论而言的话,很愉快哦。”
修回过头,诚实地回答道。伊芙看着修的脸愣住了,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修露出微笑。
回过神来后,伊芙想继续为修擦擦身子,但被他拒绝了。修道过谢后就把上衣穿上,伊芙只好露出略微遗憾的表情把毛巾和水盆收拾了。
等到伊芙回到房间的时候,修已经整理起自己的衣着,甚至还起了床。伊芙手忙脚乱地以伤情未愈为由强烈要求修躺下休息,但都被他婉言拒绝了。修似乎是想去找翁贝托。
“那伊芙去给您找翁贝托大人好了!修大人现在就该躺下休养。”
“我没那么脆弱啦,好歹也给老师锻炼过大概十年的时间,”修坚决地回绝伊芙的要求,“我可不是只会读书咏咒的魔法师。”
“就算是那样……”伊芙回想起了刚刚给修擦背的时候才发现的某件事。她一直都觉得修的体型很单薄,身高在同龄人之中恐怕也只是中等的水平,但实际看过之后,她才发现修其实长着匀称又结实的肌肉。伊芙小巧的脸蛋突然浮起了淡淡的红晕,两只可爱的猫耳也竖直起来了。察觉到自己心跳开始加快的伊芙,赶紧用力地摇了摇头。
修穿好外套,又确认了一遍着装之后才发现自己忽略了某样东西。他伸出左手,对着中指上的戒指说出一句咒言后,一块木质边框的单片眼镜就出现在了手中。修将单片眼镜戴到了右眼上。
看着变得陌生又新奇的修,伊芙惊讶地问道:“修大人原来右眼视力不好吗?之前伊芙也看到了,您的左眼好像是义眼?”
“是啊,都是小的时候受到的伤,义眼也是我的父母兼老师给我做的。我怕那商队会在以后纠缠不清,就姑且把眼镜也摘掉了,就算以后他们要放出委托追击我,大概也不会那么容易。”
“伊芙收回前言,修大人真是谨慎过头了。”
“顺便一提,我就连自己的魔杖都没拿出来,我用的那支带骷髅水晶的魔杖其实是买来的。”
“伊芙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才好了……”
“总之,”修带着伊芙,走向了房门,“先带我去找翁贝托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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